深切缅怀尹安纪念文章选刊(一)
深切缅怀杰出教授尹安
---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地球、行星与太空科学系杰出科研教授 Mark Harrison
【译文节选】2023年7月12日,尹安教授在加州东部怀特山指导地质本科生野外实习时突然去世。他身后给我们留下了许多宝贵遗产。
尹安对新思想的开放态度加上他非凡的才智,使他成为了当最伟大的地质学家之一。尹教授应用异常广泛的地质和地球物理观测结果,对迄今尚无合理解释的地质现象进行严格解析,为理解行星岩石圈的形成和变形做出了深远的贡献。他的职业生涯始于将弹性理论应用于低角度断层的形成,然后他转向印度-亚洲碰撞带的研究,其构造重建工作做出了里程碑式的贡献。
在过去的十年里,他研究了地外构造过程,提出了火星曾经经历过局部板块构造的挑战性假设,并解释了土星卫星土卫二上虎纹裂缝的起源。他的科学影响力体现在他发表的200多篇论文的引用指标(> 38,000次引用;H=83)和所荣获的地学领域最高荣誉,包括美国地质学会的彭罗斯奖章和多纳斯奖章。
与他卓越的研究贡献记录相媲美的是,尹教授还担任近40篇研究生论文的导师,这些论文的学生范围非常广泛。其中许多毕业生已担任教授(大部分在 R1大学),他的一名博士毕业生被选为NASA宇航员。尹安是一位令人着迷且鼓舞人心的本科生教师,他是30多年来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野外地质研究课程的核心。
他担任众多科研刊物主编和组织国际活动,对地质学术界产生了重要影响。他在大地构造学领域的迅速崛起使他成为全球新兴国家年轻科学家的磁石。来自中国、印度、台湾、蒙古、土耳其和伊朗的40多名访问学者来到 UCLA向大师学习,并成为安氏信条的使徒:“不断探索,不要任何借口;只要努力工作、严谨的逻辑和对学术权威的怀疑。”
在尹安开朗而理性的外表下,是一个情感真挚热烈的人,如同对他的孩子,他对地质学有异常深沉的爱。这位科学巨匠的突然离世势将波及整个地质学界。唯一可以欣慰的是他为我们树立了一个榜样:将高度的智能与原创和热情结合可以发现研究地球演变的新视角。
不忍送别,永存美好
---北大78级地质力学同学、北大地空学院教授 韩宝福
尹安在野外地质教学中野外离世的噩耗犹如晴天霹雳,让我无比震惊!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半个月前,我和他还一起讨论过修改论文的事情呢,也就在20天前,他才刚刚度过64周岁生日啊!
我的脑海中不时出现尹安在田径场上、球场上和泳池里的矫健身姿,时而又浮现出他阳光灿烂的笑容或专注严肃的表情。我仿佛又听到了他诙谐幽默的谈吐和倍儿接地气的“东北土话”。他回母校做学术报告、和学生座谈的场景,他带领我们考察科迪勒拉山脉、黄石公园和Santa Catalina Island的过程,我们通过视频讨论问题、修改论文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尹安不幸英年早逝,令人心痛不已!
尹安对地球和行星科学研究充满激情。他出道之初,因研究科迪勒拉伸展构造而一举成名,后长期研究喜马拉雅-青藏高原碰撞构造,是具有重要国际影响力的杰出华人地质学家,荣获了美国地质学会彭罗斯奖。他是一个纯粹的学者,治学严谨,学识渊博,深受学生爱戴和同行敬重;他著作等身,成就斐然,但依然不懈进取。他是一个重友重情重义之人!他专程从美国飞到德国,去看望患病的Alfred Krőner教授。他每次回中国进行学术交流或野外考察,都会安排时间和同学见面,聊天叙旧。但谁都没有想到的是,2019年7月,一次短暂的回国旅程却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麻烦……
尹安是北京大学的杰出校友。他情系北大,密切关注北大地质学系,并为北大地球与行星科学的学科建设和发展付出很多努力。他特别推崇Amadeus William Grabau教授为中国地质事业所做出的贡献,一直在筹划着撰写纪念评述文章。在合作研究了Santa Catalina Island高压变质岩石后,他期待着我们再次携手,探讨Whipple Mountains伸展构造的热动力学问题。他还在为组团考察南美安第斯山做着前期筹备工作……
尹安是带着未了的心愿走的!科迪勒拉涕泪悲泣,喜马拉雅垂首致哀!
我们失去了一位好同学、好哥们儿!他是我们的骄傲!
永远的怀念
---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地球、行星与太空科学系科研教授 沈正康
惊闻噩耗已经3天,仍沉浸在悲痛与不舍中。尹安于我,不仅是同事、合作者,也是挚友。我们相识已有四十载,但真正相知,还是始于上世纪末我们在青藏高原阿尔金断裂构造研究中的合作。是他打开了我研究青藏高原以及东亚地区构造形变场的大门,他百科全书式的渊博学识和对科学问题的深刻理解让我受益匪浅,而让我感受最深的是他对于科学研究的饱满热情和不懈追求。
在过去的二十多年中我与尹安有过数次合作,文章虽不多但都是我们的满意之作,在此过程中建立的彼此信任和合作精神更是我所珍惜的。就在几个月前我们还一起探讨了有关中国华北地区构造形变模式的一些想法及可能的进一步合作,但天不假人,机会不再,怎不让人痛惜!
尹安为人热情、开朗、谈吐幽默、真挚待人。除了丰富的学术成就,教书育人也是他的挚爱。几十年的辛勤耕耘,他在中美两国均已桃李满天下,他的合作者与学生们许多成为学界中坚,成就卓著。他毕生热爱的两件事是地学研究和培养学生,带领学生进行野外地质考察就是这两者的完美结合。他在这样的考察途中倒下,可谓死得其所!
相信他的精神和风范,会继续激励后来人,像他一样做事、为人、为这个世界留下有价值的东西。此时此刻,我相信尹安正在天上微笑地看着我们:那美好的仗,我打过了;当跑的路,我跑完了;所信的道,我持守住了。现在,到你们了………
晴天霹雳悲痛万分
---北大78级地质力学同学、哥伦比亚大学客座研究员 聂上游
我大学同班同学、好哥们、UCLA的尹安教授7月12 日在加州白山地区带学生出野外时,开车带着学生们返回当天驻地的路上,突发心梗(?),趴在汽车方向盘上。可惜送医急救无果,英年早逝!真是晴天霹雳!令人悲痛万分!
他出乎常人的勤奋、努力,比大家都结婚晚。现在他的儿子在上大学,女儿还在上高中。我老大璇子结婚的时候,她女儿是花童……
90年代初,我们哥俩一起申请到了一批NSF基金,做天山地质演化的研究课题。我们在天山、西藏留下了一起野外考察的永久记忆。他不时提起我们一起发表的几篇关于亚洲地质演化的文章,为它们高引用率g感到自豪……
尹安利用数学优势、和在北大学到的地质力学特色,开创了结合野外观察、和数字、力学模拟的先河。1994年尹安获得美国地质学会最出色年轻科学家(小于35岁)的Donath奖。2022年获得美国地质学会最高奖项彭罗斯奖(Penrose Medal),誉满全球!我有幸参与他的两次颁奖活动,去年在丹佛见证了他达到地质界的学术巅峰。和他家人、同事和学生们一起共庆这一伟大成就,这是全体华人的骄傲。
尹安不仅学术成就出色,他还有特殊的人格魅力:真诚、幽默、热情、大度。他培养了一大批出色的年轻地质学家,在美国各大学任教;有的自己又获得了最出色年轻地质科学家奖。他还多次在美国西部带领野外地质考察,接待、培养了数十位来自中国的地质学界的同仁和同学……
对于我,尹安不仅是同学,更像是兄长。在大学期间就给我取了一个昵称“阿游”;在老同学们之间沿用至今……去年我和妻子去加州圣地亚哥度假,他专门驱车两个小时,从洛杉矶赶来和我一起吃午饭。我们聊了近三个小时的天,他表示了对中美关系下滑的极度担忧。万万没有想到,这竟成了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这两天我无法入眠,不时独自泪流满面,心痛无比……同班同学们也都是沉浸在无比悲伤之中…….
好兄弟一路走好!下辈子,咱哥俩再一起合作!
尹安教授:我的良师益友
---北京大学地空学院教授 宋晓东
7月13日上午到现在,不断传来消息,但我仍然真的不愿相信,尹安教授就这样突然地离开了我们。他那么年轻,那么有活力,那么充满爱与创造力。他还在他事业的巅峰期,自然界有那么多美丽的东西等着他为人类展示。
我认识尹安是通过中国地球科学促进会(IPACES)。那个时候,中国留学生在美国大学求得教职并相当困难。尹安是地质学领域中(很可能是整个地学届)的第一位,周华伟是地球物理学领域中的第一位。1999年,在张有学和尹安等倡议下,IPACES由十几位海外教授发起成立,希望促进地球科学领域华人的国际合作、研究和教育。第一次见到尹安教授是2000年在南京大学举办的第一届IPACES年会上,之后又多次参加IPACES的相关活动,不断结识了尹安。
我有幸在许多场合当面地跟尹安学习和讨论地质学(尤其是关于青藏),对电子邮件、电话和微信他也总是及时回应。他的喜马拉雅-青藏高原造山带的综述文章(Annual Review,2000)是地球科学领域中引用最多的论文之一(超过6000次),可以说是关于青藏高原造山带的圣经。一次与他谈到这篇文章,他幽默地说它像“懒婆娘的裹脚,又长又臭”。他写论文就像给自己写笔记,或把笔记整理成论文,几乎随手就来,可谓是学术届中出口成章,“七步成诗”了。
在另一篇同样发表于2000年 JGR的论文中(他是唯一作者),他巧妙地使用一个简单的力学模型,推断出青藏高原地幔岩石圈存在撕裂,从而造成高原的大间距裂谷系统。当后来我们从地震图像中看到岩石圈撕裂结构时,我为他的观察力和想象力所折服。2008-2009年,尹安邀请我参加了一项关于蒙古造山带的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大陆动力学多学科交叉的项目申请。他能很好地结合对地质学深刻的洞察力和构建物理假说的能力,这非常吸引我。能够与他密切合作是我极大的荣幸。
2019年夏,当我决定全职回国到北大工作时,曾与尹安相见,可谁知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我们讨论了结合地球物理学和地质学撰写一篇关于青藏高原的综述,但由于疫情和时间,后来没有及时跟进。这事未能完成将是我永远的遗憾。
尹安的魅力如此之大,以至于你第一次见到他就会立刻爱上他。他说话快,声音洪亮,幽默、俏皮、充满想法。 因此,他成为一位伟大的导师就不足为奇了。2009年他在UIUC我们系里做学术报告,期间住在我家。他立即成为了我儿子的好伙伴,我儿子对他装傻的挑逗感到由衷的兴奋。回去后,他发了一封电子邮件:“向两个孩子问好。他们真的很可爱,当你和你的妻子有时间时,带他们来洛杉矶。”
尹安教授倒在了他的战场上,全身心地战斗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在他一生所挚爱的地质研究和教学的历程之中,与成千上上万受益于他的年轻学生中的成员在一起。如此壮烈!如此感人!尹安兄,您安息吧!
永远的尹安
---中国地球科学促进会 林间
尹安兄,你暂时走了,但你并没有走远,永远活在我们心中,永远与我们一起!
尹安兄,你与我们一起创立了中国地球科学促进会(IPACES),只因为你与我们有同样的理想,看到了同样问题,同样想让这个世界因为我们的存在而不同,Make a difference。你做到了,这个世界因你而不同!
尹安兄,我们一起研究构造地质,你作加州拆离断层,我们作大洋海底构造,我们在海底首次发现拆离断层的思想,就是你启发的!
尹安兄,当时去UCLA做学术报告时,就住在你家,傍晚我们一起去看了OJ Simpson案件的出事地。后来我们一起在国际大洋钻探委员会作委员,一起去了加州的Hearst Castle。
尹安兄,我们约好了作华北盲断层的研究,约好了作火星裂谷的研究。你放心,我们一定会继续的,一定与你的同事学生一起,实现你的梦想、我们的共同梦想!
你是永远的尹安!
不尽的怀念
---中国科学院高原研究所教授研究员 刘一多
我的导师的导师、我的祖师爷,尹安,在野外教学途中突然倒下,离开了我们。他给我留下了很多宝贵的教益和难忘的回忆。
过去的5年里,我从尹老师那里获得了一项“光荣”的记录。那就是:任何一篇由我主笔、或者哪怕只是有我参与的论文,凡是送到尹老师手里审稿的,都要被拒掉至少一次,无一例外。而且,他每次都是实名拒稿,并列出详细理由,告诉我为什么没有达到他的标准,应当如何改进。每一次面对这样细致、中肯、充满建设性意见的拒稿信,我和合作者们都心悦诚服,尽力修改,然后下次投稿继续推荐他。我曾暗自发誓,争取未来10年内能打破这个记录,在首次审稿就从他手中夺得一个“大修”。可惜,这个记录定格在了2023年。在我的职业起步阶段,能碰上了尹老师这样特别负责任的审稿人来帮扶、抽打,实在是万幸。未来的路,只能靠自己了。
尹老师在工作中是一丝不苟、铁面无私的大牛,但是生活中,他一个人就是一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三下乡”实践团。每一幅合影,任何人都能很快找到他,因为他永远是笑得最灿烂的那个人。2019年我去蹭他率领的美国西部野外考察时,他会一边开车,一边用英语订酒店、用粤语订晚餐、用让人倍感亲切的黑龙江普通话跟同车的老师谈笑风生,还要时不时通过对讲机给后面的车介绍沿途的地质现象、西部往事,再穿插着讲几个冷笑话、哼一首小曲、背一段小品(此时此刻,他还会故意加重大碴子味儿,调动气氛)。跟着尹老师跑野外,每天从早8点跑到晚10点,都不觉得累,只感慨时光飞逝、学无止境。
我曾问我的导师Murphy,为什么尹老师和他的学生们之间的关系都这么融洽?他想了想,说:“因为安对待我们就像一个大家族的兄长一样。” 我很同意。尽管尹老师比我大26岁,对待我这个不争气的徒孙,他还是像兄长一样,严格中满满都是关怀。
沈正康老师说,尹老师在野外考察途中倒下,可谓死得其所。我想,沈老师是懂尹老师的。在山野之间工作到人生最后一刻,是我们这些热爱大自然、热爱教育事业的野外地质学家的共同夙愿。只是,我多么希望这一刻能推迟40年再来!
尹老师的等身著作,我将用未来几十年来消化,并力争在某个微小的领域超越他,以慰他在天之灵。